堇陌幻夜

【池陆池无差及衍生】与你并肩

*才想起来参本内容可以解禁辽,发上来假装营业【懒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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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1.

  元熙十六年,北齐皇后诞下一名皇子,皇帝下了诏令举国欢庆,亲自为其取名:纬,并在周岁后立为太子,望他可以经天纬地,长成一位有着潇潇而立的君子骨、可治国安民的皇帝。

  只是世事难料,人间沧桑,命运终究与之背道而驰。

  只叹一句无常罢了。

  2.

  阳春三月,柳絮纷飞。已是过午时分,这时的阳光并不那么咄咄逼人,而是懒懒散散地挂在上面。阳光被轻轻倾洒下来,撞上了迎面飘来的微风,透过微微凉意,触到叶子,破碎翻飞幻化成雾气笼于浓郁的翠色上。纷飞的柳絮碰到叶子上,刹那间雾气支离破碎化作细琐的微光,被盛进了无意间抬起的那双眼里,像是把漫天的星河揉碎了融进去,天地皆失色,唯他一人明艳。

  高纬收回视线,放下了掀起帘子的手,余光却透过那点缝隙看见一团黑影突然从一旁的山坡上滚落而下。

  “停!”高纬出声的瞬间掀开帘子就下了马车。他挥了挥手拒绝侍从的上前,目光所及,看到了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。

  那少年衣服残破,材质看上去却是不错的。柔软的丝绸被撕裂露出一小截丝线,白色的缎面上沾染上了湿软的淤泥,束起的长发也已经散乱,鬓角的一缕缕发丝混着泥块结成了绺,挡住了少年的脸,看不分明,只是高纬莫名地觉得他一定很好看。

  下意识地,高纬一撩衣摆跪下来轻轻碰了碰那少年:“醒醒,醒醒?”

  少年悠悠转醒,睁眼的刹那间眼神锋利起来,看过来的时候让人觉得脸刮得生疼,像是一只与家族分散已久的小兽,已然学会了怎样露出锋利的獠牙。

  高纬却仿佛看不见那少年充满敌意的眼神。在少年睁开眼的那一刹那,他眼中划过惊艳。那少年面容虽还有些青涩,却已有了被掷果盈车的资本,若是彻底张开,想必也是一位可与潘安宋玉等人媲美的谦谦君子。高纬冲他笑了一下,露出了自己不大清楚的小虎牙,忽然看见了什么,轻轻皱了皱眉,伸手从少年的长发上摘下来了几簇沾在上面的柳絮。

  少年被笑晃花了眼,竟任由他动作。眼中的敌意在不知不觉间一点点消散,替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,笑得很甜的少年。他移不开视线,只恍惚觉得自己被勾了魂夺了魄。

  光线不知不觉间拉成细微而柔韧的细线,与柳絮绕在一起,悄悄缠在了二人露出的脚踝上,在光的折射下竟闪了一抹红,艳丽得很。树上的鸟儿啄碎了笼于叶上的光,于是光簇簇地落下,落到二人沾着柳絮的头上。

  恰似满头霜雪,欲同白头共白首。

  少年恍然听见一点破碎的声音,回了神。他轻一抿唇,有点不好意思地偏开了头,伸出手搭在高纬的手上,轻轻借了点力站了起来。

  “……多谢。”

  “不必说谢了。你有没有事?”

  “无碍,在下姓高名酋,酉字底。可否、可否方便问一句阁下名讳?”高酋抬起头直视那双似乎永远明亮的眼眸。

  “倒是巧,我也姓高,名纬,经天纬地的纬。既然你无事,我还要赶路,便就此别过吧。”高纬说完转身上了马车掀开帘子。

  “等等!”高酋出声叫住他。

  高纬回过头,弯了弯眉眼:“还有事么?”

  “……如何才能再见到阁下?”

  “去皇宫里做个侍卫大概可以。好了,有缘再见。”说完放下了帘子,令侍从赶车,渐行渐远。

  3.

  日暮渐落西山,光愈来愈清浅,滑落飘进支起窗棂的窗子,碰到长而微卷的睫毛,支离成淡淡的薄雾,描摹出了青年足以入画的眉目。光影斑驳,沾在高纬执笔的手上,随着他的动作脱离融入无色的袅袅炉香中。

  “酋儿,出来吧。”高纬动作突然顿了顿,他搁下手中的毛笔,揉了揉隐隐发疼的太阳穴,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中好似自言道。

  不一会儿高酋从角落的阴影处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来。

  “属下在,殿下。”高酋走到太子面前单膝跪下,低头答道。

  “不必多礼,起来。替我去买包烧鸡可好?”高纬又揉了揉太阳穴,勉强撑起一抹笑意,淡淡的梨涡显不分明,只虚虚地挂在那儿。

  高酋依言起身抬起头,看到高纬的脸色后皱了皱眉,却没说什么:“是,殿下。”说完转过身推开门,足尖轻轻一点地,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。

  高纬见人走了松了口气,用手狠撑了一下桌面,强提着一口气走到床前,勉强靠在床沿上,闭上眼就模模糊糊地睡着了。

  过了不久,高酋推开门,一下撞进眼帘的是匿于阴暗中侧靠在床沿的高纬。他愣了一下,先点了两侧的油灯,让殿内多了些光亮,又蹉跎片刻,终是轻手轻脚地走过去,单膝跪在他身旁,仰起头凝神看着。青年的相貌已经长开,没有了当年初见时的青涩,变得更加俊秀和清甜。忽明忽灭的光晕映过来,留出一点光挂在了长而微卷的睫毛上,针扎似的光点刻进了他的瞳孔里。

  高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人,他仿佛着了魔,双手渐抬起只虚虚拢着高纬的肩,近乎虔诚地凑近,轻轻吻了吻他的嘴角。

  蜻蜓点水般,一闪而过。

  高纬的睫毛忽地轻轻扇动了一下,高酋回过神,忙掀起衣摆跪于地上,慌乱间低头眼神闪烁不定。

  高纬睁开了眼,眼前是昏黄的光晕,窗外满是漆黑的寂静,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。半晌,他晃回了神,看到跪在地上的高酋,忙起身扶他:“快起身,不是叫你不必多礼。”

  高酋没敢受这扶,依言起身,像是想起了什么,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烤鸡放在一旁的桌案上:“殿下,您要的烧鸡。”

  高纬闻言凑过去剥开了已经被油浸透了的包纸,露出里面金黄酥脆的外皮。轻轻撕裂,清脆的响声夹杂混着肉质香味的热气一丝一缕缠在一起,绕成浅白色的雾气又消散于空气中,香飘十里。

  高酋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,被高纬发现。高纬笑了笑,拿起一只鸡腿送到高酋嘴边:“吃不吃?”

  “……属下不吃,殿下吃即可。”高酋舔了舔有些发干起皮的唇。眼不见心不烦,高酋干脆转过了身,专心致志盯着那油灯。

  高纬笑得更开心了,他咳了一声,正色道:“转过来。”

  高酋依言转过来。

  “我命你吃,吃还是不吃,嗯?”

  高酋不可违命,想要接过来,却被高纬躲开。

  “我拿着,你吃。”高纬笑得促狭。

  高酋的脸上有些微红。他低头从高纬手上叼走了鸡腿,认认真真地吃完。高纬就在一旁看着他,竟有些忘了二人身份差距。

  仿佛只是个乡间耕作人家。

  才稍稍好一点的头痛卷土重来,高纬太阳穴旁青筋直跳,他闷哼一声,用手撑住额头,说不出话来,只觉得好像有人拿了两把锥子狠敲他的太阳穴,一刻也不停歇。

  “殿下?殿下你怎样?!属下去宣太医!”高酋抬腿正要跨出宫殿,却被高纬的话生生牵住了脚步。

  “酋儿,回来,不用太医,你陪陪我,可好?”高纬的声音很低,几乎不可闻,却一丝一缕地全进了高酋的耳朵里。

  “……好,殿下。属下为您讲讲近日民间奇事如何?”

  “酋儿讲,我便听。”

  殿外一缕清风拂过,轻轻晃动了那枝叶,静好了岁月。

  4.

  元熙二十六年,太子高纬在晋阳宫即位,大赦天下,改年号为天统。后穆皇后献其侍女冯小怜,受高纬宠爱封为淑妃,与他同席同乘。

  “呀,陛下头痛症又犯了么?臣妾这儿有种西域良药,据说对头痛有奇效,臣妾喂陛下吃……”冯小怜娇媚的声音顺着窗子飘出来,落进静静立于阴影处的高酋耳中。高酋低着头面无表情,他不想听,什么都不想听,可是二人打情骂俏、甚至翻云覆雨的声音……都一丝不落地钻进他的耳朵里。

  手指紧紧攥住了手中的佩刀,指尖发白。

  突然传来一阵禀报声:“启禀陛下,丞相有事禀报。”高酋手忽地一松。他走了出来,冲丞相略一点头:“陛下今日不见人,还请丞相打道回府吧。”

  丞相急到忘形,甚至抬起了脚就想要直接闯进去。高酋皱了皱眉,大拇指利落向上一挑,刹那间雪亮刀光明晃晃冲进了丞相眼中,裹着浓烈得化不开的深沉杀气,缠住了他的心脏。

  丞相被吓得不轻,倒退一步瘫在地上。

  “我说了,陛下今日不见人。丞相,请吧。”高酋贴近他的耳朵轻声说,垂下刀用刀背拍了拍丞相的朝服,略一挑眉。

  丞相哆哆嗦嗦地站起身,深深一拜:“下官告退。”

  高酋目送丞相离开,转身重新匿于暗处。

  第二日早朝,丞相引领朝廷重臣以死相逼,更有一尚书直指淑妃欺君误国,奏请陛下废妃勤政。高纬面色阴沉,手紧紧揽着怀中惊惧的淑妃,忽地笑出声:“众爱卿这是,逼宫?“

  大臣们纷纷跪下,以头点地,大气不敢出。

  高纬起身,示意退朝,拂袖而去。回到殿内,他心中郁结仍未解,踱了片刻,喊出声:“酋儿。”

  “属下在。”

  “那个尚书,明日上朝,朕不想再见到他。”

  “是,属下明白。”

  刀光在墨色中一闪即逝,高酋静静看着眼前的人倒在地上,溅了自己满身温热的鲜血,烫得他指尖微颤。他低头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血污,眼中闪过厌恶,随即飞身上屋檐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,留下满院横尸狼藉。

  “陛下,成矣。”

  “做得好,去休息吧。”

  “是。”

  他只遵守陛下的命令,至死不渝。

  5.

  天统四年六月,周武帝自率六万大军,攻下军事重镇晋州,八月,大军围困国都邺城,北齐危在旦夕。

  “报!城门已破,北周大军已长驱直入直奔皇宫,还请陛下移驾!”

  “护送陛下顺着暗道出城!”

  “陛下!……”

  一片慌乱中,那些口中喊着陛下的人却并未发现,不知何时陛下早已不知踪影。

  高纬与高酋二人静静立于高墙之上。

  “陛下,属下可护送您离开,就算拼了属下这条命,也定要保您安然无恙。”高酋单膝跪下,眼角晕上了一点红。

  高纬没应声,只是静静地望着远方。半晌,他开口道:“朕明明……明明什么都应她了,她要金银珠宝,朕赐予她,她要妃位,朕也予她,她欲看沙场硝烟,朕便依她,亲自领着兵上阵博她一笑……可是为何,为何她的眼睛里总是没有朕呢?她心里为何只放着那个兰陵王,是朕做得不够好么?可朕现在,已经没有什么能给她的了。”说完他低头苦涩一笑。

  高酋猛地抬头,撞见了那双眼。那双曾经清亮的眸子,如今已经蒙上了一层阴霾,如明珠蒙尘般,令人心痛。

  “……罢了。酋儿,朕问你,若朕命你去自尽,你当如何?”

  “君要臣死,臣不得不死。”

  “是了,朕也就剩这条命了。她若要,给她便是了,又何妨?”高纬缓缓走下高墙,掏出了冯小怜平日里常给他吃的药,倒了满嘴,边笑边费力吞咽,直到走到站在那儿看着他的冯小怜身边,一把抱住。

  “你、咳,你要朕的命,朕这就给你。只是……只是朕想问你,你心里可曾有过朕一点影子?”高纬在她耳边轻声说。

  “……”

  “哈哈哈哈,好、好、好。朕终是高估了自己……唔”高纬笑了一阵后,呕出一口渗黑的鲜血,越来越多,淌了满身。

  冯小怜愣愣地坐在地上,手里沾着高纬的鲜血,一时无言。忽地她心口被一箭射穿,她什么也没说,抬头望了望来处,没了气。

  高酋放下手中还在颤着的弓,一步一顿走了下去。

  他像是对待稀世珍宝那样,把早就断了气的高纬轻轻抱起,离开了。

  不知何时,邺城下雪了。雪染上二人的发丝,送过一缕风纠缠在一起,难舍难分。

  到底是共白首了。

  6.

  “酋儿,将来若是我死了,你便想办法找个荒郊野岭把我埋了便是。”

  陛下,这儿我看过了,山清水秀,人烟稀少,没人会打扰您。若是有,属下在这儿护着您。

  您永远是我至高无上的王。

  7.

  温热的鲜血凝成一线顺着刀尖滚落而下,被堪堪绽放的花儿用一小片花瓣接住,轻轻一挑滑落渗入土壤,被根系贪婪地汲取着那为数不多的生气。于是花儿上沾染了鲜血的颜色,愈加艳丽。

  后世将其称之为,玫瑰。

  千百年的光阴转瞬即逝,一切化为齑粉,人只剩下干瘦的骨架安眠于地下,在那之上是一片极罕见的野玫瑰花丛,映着惨白的月光悄然开放着,仿佛染着血。

  一日狂风大作,阴云笼过来埋上了那抹残月,不一会儿雨滴便倾瓢而下。每滴雨像把不甚锋利的刀子,迟钝却凶狠地扎进花瓣里。玫瑰在风雨飘摇中摇摇欲坠,正当一枝花儿几乎要散开时,一片阴影笼罩下来,换得了片刻喘息。

  一柄伞静静地撑在了它的上方。

  8.

  苏三省静静撑着伞立于雨中。他微低下头看着身处的这片玫瑰花丛,过了半晌俯下身小心地将伞放下替花儿遮住了一部分风雨,然后起身,离开了。

  他漫步于滂沱大雨中,雨滴砸到头发上,发梢上的水珠承受不住滚落下来,从长且卷的睫毛上坠下来,滑过高挺的鼻梁,顺着下颌线滚入内领消失不见。不知何时恍惚间苏三省走到了一片陌生之地,看了看四周,突然低低地笑出声,手环上头顶慢慢跪在了地上。

  空无一人,死一般的寂静。

  他身上沾染的鲜血被冲刷下来,聚了满地,化作一条无形的圈把他困了起来,他挣扎不开,也无力挣扎,只是笑着。

  笑得极尽嘲讽,也无比孤独。

  苏三省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,上面沾满了同僚的血污,渗进了无生气的皮囊化作陈腐的镣铐锁住灵魂,让他得以心安理得地泯灭人性。

  在一片深渊中,没有一丝光映在他身上。

  不知什么时候,突然没有雨落到自己的身上了,苏三省的上方投下一片阴影,为他挡住了那凌厉的风雨。

  苏三省顿住了。他抬起头,暗如深渊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光亮。

  “淋雨是会着凉的,给你伞。”

  那是月亮的模样。

  9.

  程月亮正准备打开自己的房间时,一阵狂风猛地吹开了窗户,送进来杂乱的雨落的声音。

  “窗户开了,要把窗户关好。”程月亮想着,转身过去抬手合上了窗户,视线落到窗外,月亮好像看到了什么,皱了皱眉。

  映入月亮眼帘的是紧闭的店铺,空旷的街道,和一个在暴雨中淋透的男人。

  那男人浑身被淋得透彻,极修身黑色的西装将他包裹起来,精心打理过的头发被打湿遮住侧脸,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。

  “他要感冒的,给他拿一把伞过去好了。”月亮嘟囔着,收回目光在客厅里扫了一圈,看到了挂在壁炉旁的雨伞,走过去拿好,挠头想了想又取了条毛巾跑出了门。

  他跑到那个男人面前,把伞撑开立在上方,递过了毛巾:“淋雨是会着凉的,擦擦吧。“

  当那男人慢慢抬起头,一双无神的眼睛看向他时,程月亮的呼吸静止了。这是一个极其……漂亮的男人。他是那种近乎病态的白,上面盛着一抹嫣红的唇色,令人第一眼瞧见了便惊艳,余生难忘。

  过了一会儿那双眼渐渐有了焦距,深色的眼瞳翻涌出一点不知所措,他抬起手拿过了毛巾擦了擦头发,起身有点不习惯地笑了一下,对程月亮点了下头:“谢谢。请问你叫什么名字?”

  “我叫程月亮,这是我的家。你叫什么呀?”

  “我叫……苏三省,幸识。”

  10.

  苏三省觉得自己可能因为太冷了,在看到程月亮的那一刹他脑子里恍惚流淌过了许多画面,却是破碎不连贯的,他理不清头脑,于是便任它转瞬间消逝。

  程月亮听到他的名字,很开心地笑了一下:“苏三省,这个名字好好听。伞借给你啦,要早点回家休息呀。”说完他挥了挥手,转身跑回了家。

  他亮闪闪的眼睛深深映进了苏三省的瞳孔里,甚至还带出了一点光。

  “好,你也早点休息。”苏三省接过伞,愣愣地站在那里冲着程月亮的背影挥了挥手,嘴角不自觉地上扬。

  好像没有那么冷了。

  11.

  “叮铃——叮铃——”电话响起,苏三省伸手拿起电话放在耳边:“喂,处座,有什么事吗?……好的,下午五点,我记住了……嗯好。”说完他把电话挂了回去,眼神晦暗不明。

  这时曾树推开门走了进来,他把茶水恭敬地端到苏三省面前,躬着身子:“苏队长,您要的茶。”说着头更低了些。

  很明显,曾树的样子很大限度地取悦了苏三省,他轻轻勾起唇角,拿过茶杯贴近一饮而尽。喝完后他把杯子扔回盘子上,问道:“上次让你查的事情查清楚没有?”

  曾树闻言回道:“查清楚了,程月亮,程家的二少爷,深受程逸飞的宠爱,但是精神似乎有些问题,总是看着有些痴傻,平时也不爱出来参加宴会。但是据可靠消息称,这次的宴会他会出席。”

  苏三省揉搓鬓角的手顿了顿。半晌,他神色如常地回道:“嗯,知道了,你去忙你的吧。”

  曾树离开后,苏三省深深呼出一口气。明明都是好些时日前的事情了,可当他听见那个人的名字时,心总会莫名地悸动,混杂着凌乱而模糊的记忆。

  仿佛他与程月亮有着难以割舍的羁绊。

  窗缝钻进一小缕光,映在苏三省的手腕上,闪过一抹红。

  12.

  苏三省缓缓推开了大门。里面正推杯换盏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,场面一度寂静无声。

  “这么多人都知道我啊,倒是荣幸。在下苏三省,受邀前来,各位好。”苏三省笑了笑,浅浅鞠了一躬。

  场面静默了几秒。最后由程家的程星星打破了僵局:“哪里哪里,苏队长来可真是蓬荜生辉啊,在下先干为敬。”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。

  苏三省见状,从旁边服务员托盘上也取了一杯酒,浅尝辄止,歉意道:“抱歉,三省近日身体不适,喝不了酒,还请见谅。”

  程星星脸上有点挂不住,但是还是顺着台阶热了热气氛,不一会儿宴会又如火如荼地进行着。苏三省趁人不注意把酒杯放在桌子上,穿过人流漫步到了后花园。

  无数娇艳的花儿盛放着,染着绯色的花瓣卷着露珠,被掉下来的蝉噪打碎,化作雾气顺着一阵吵闹声传到苏三省耳边。苏三省皱了皱眉,循着吵闹声走过去,看到了程月亮。

  程月亮被一群年轻人包围着,他们故意大声喧哗,冲他指指点点,看程月亮蹲在地上神经质地颤抖,笑得愉悦。

  苏三省头突然针扎似的疼了一下,大段的记忆如潮水般向他袭来。

  “酋儿,让他们走好不好,朕不喜欢吵。”

  “酋儿,真正在朕身边的,也就只有你了。”

  殿下,我的王……

  短短的一刹那,他仿佛已历经了一世,那些切身之痛皆含着血肉和上泪水,在记忆上刻下了程月亮这三个字,永不磨灭。

  13.

  程月亮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,但是他很怕吵,他抱住自己的头拼命想让自己镇定下来,可是做不到。

  “谁来帮帮我啊?”他想着。

  突然眼前那群人被一个人一下撞开。

  “是那个漂亮的哥哥,叫苏三省。”程月亮想起之前的相遇。

  苏三省回头冲他笑了一下,转过头冲那帮人露出自己别在腰间的配枪,挑了挑眉,眼神发凉。那些人看到枪,面面相觑,都识趣地离开了。

  苏三省看着他们都走了之后,蹲下把还在受惊未定的程月亮轻轻扶起,眼睛闪过担忧:“没事吧?”

  月亮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。他似乎和上次见到的不一样了。

  看着更鲜活,更像是个活生生的人了。

  “我没事,谢谢三省哥哥。”月亮歪头笑了笑。

  “……你叫我什么?”

  “三省哥哥呀,三省哥哥长得可真好看。”程月亮眨着懵懂的眼睛道。

  “酋儿你长得可真好看,一直看着你也不觉腻。”苏三省脑子里闪过这句话。他忍住眼眶隐隐发酸,声音却带上了点哽咽:“殿下,我、我终于又看到你了。”手不受控制地收紧,用力攥着程月亮的衣角,指节发白。

  月亮眼里闪过疑惑:“三省哥哥说话好奇怪,我为什么听不懂。”

  三省恍然回神,起身向后拘谨地退了一步:“是我过于唐突了,抱歉。月亮,我先回去了,以后来找你玩好不好?”

  “好呀,很久没人陪我玩了。三省哥哥要说话算数。”

  “好。”

  13.

  夏日把阳光揉碎点缀在清浅的翠色上,风轻轻吹过,叶顺着盘旋而下,缠上几两淡香的清甜,被仰着头的程月亮小心接住。

  月亮低头闻了闻,敏锐地捕捉到了那抹甜味,眼睛一亮跑出院子。

  苏三省拿着一盒糕点靠在摩托车旁,见到月亮跑出来,笑着招了招手。

  “三省哥哥!是绿豆糕对不对?”程月亮眼巴巴地瞅着他手里的糕点盒。

  苏三省失笑,递给月亮:“对。我刚刚路过杏花楼,想着你喜欢吃就买了些来…诶你慢慢吃,别噎到。”

  程月亮往嘴里塞了一块,含混不清地道:“三省哥哥最好了!”说着弯了弯眉眼。缀于叶上的碎光飘下来撒进去,眉眼皆含在苏三省心尖上。

  一如当年的初见。

  苏三省咳了一声,眼神无处安放四处乱飘,有点不好意思地说:“我带月亮出去兜兜风好不好?”

  “好呀!”

  14.

  夕阳西下,阳光的颜色愈发柔软,也愈发透亮。凌乱的光束四散分落,被一根一根捡起来捆在一起,投进枫叶包裹的熔炉里炼化,倒进模具里冷却,脱出了一只软软嫩嫩的程月亮。

  苏三省坐在月亮身旁,轻轻侧过头看着探头望快要掉下去的太阳的程月亮,整个人身上少了些阴沉沉的血腥,多了几分鲜活的生气。

  月亮注意到身旁人的视线,转过头来疑惑道:“我脸上有东西吗?三省哥哥为什么不看太阳看着我呀?”

  “因为……月亮比什么都好看。”

  “三省哥哥也是!”

  苏三省和程月亮并肩坐在山坡上,身后撒了满地最后的阳光。

  15.

  太阳终究是落下去了,天上挂了些碎星,月亮抓过两片薄云挡在身前,朦朦胧胧的,看不分明。

  苏三省瞧着天黑了,起身准备去开摩托车:“月亮我送你回家吧?”却被月亮一把拉住衣角。

  他疑惑地回头,看到月亮把头埋在两膝间,手却拉得愈来愈紧,蹲下揉了揉月亮的头:“怎么了?”

  程月亮没出声。半晌,他闷闷地道:“我不想回家,家里有人不喜欢我。三省哥哥,你陪陪月亮好不好?”说完悄悄抬起了头,眼圈有些红,微抿着唇。

  苏三省闻言,不明显地蹙了下眉,走回来把自己的外套脱下仔细披在程月亮的身上:“好,月亮不想回去我们就不回去。那你不要着凉好不好?”

  “嗯!三省哥哥,在没认识你之前我经常自己玩,我是数星星。我教你怎么玩!”月亮握住苏三省的手腕,在天上一颗一颗点着星星,亮晶晶的眼睛在苏三省的心里像星星一样永不磨灭。

  点到的星星连成一线,渐渐勾勒出轮廓——是一朵玫瑰。

  月亮回头冲着苏三省笑着,琥珀般极浅的瞳孔中映着惊愕的苏三省。

  程月亮把苏三省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上,少见地显露出几分珍重:“我,喜欢三省哥哥。”

  苏三省耳朵里钻进这句话,把他满脑子的隐忍和克制都揉成了浆糊。他讷讷地张开嘴,却发不出声音。

  “……我也喜欢月亮。”

  16.

  陈深给毕忠良和自己倒了杯滚烫的酒。毕忠良举起杯子在眼前仔细地端详着,浅淡的水蒸气纠缠着填满了空气中的空隙,遮住了他的脸,看不出神色有什么变化。

  陈深见他不开口,也不着急,小啜了一口,酒一路顺着喉咙烧到胃,竟有些莫名得通透。

  良久,毕忠良开了口:“李默群可真是收拢人心的好手啊。”

  “是啊,苏三省这员大将就这么轻易地被他收买了,老毕,你危险了。”

  “但凡要是查出来一点有关‘麻雀’、‘熟地黄’的蛛丝马迹,我这颗脑袋就得人头落地咯。”毕忠良蹙着双眉,却强撑着用略带轻松的自嘲道。

  陈深又喝了口酒,手指轻轻敲打着小瓷杯:“我倒是有个办法。”

  “哦?说来听听。”

  “所谓先下手为强。既然已经是对立阵营,这样——”他并手作刀在脖子前面轻轻晃了晃,“你老谋深算,想个办法让他消失不就好了?”陈深笑了笑。

  毕忠良不再言语。半晌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:“是人,就会有软肋……你去帮我查查苏三省身边最亲近的是谁。”

  “好啊,老毕记得给我开工资就是了。”陈深起身推开门走出去,脸上还维持着笑容,背后却早已悄悄被冷汗洇湿。

  苏三省,很快就不足为惧了。

  17.

  “号外号外!程家二少爷通共已被捕下狱,共党苏三省下落不明,有线索者赏金千两——我的报纸!”一阵风刮过,报童手里挥舞着的报纸被吹得四散分落,一小卷气流勾走一张,不是有意或是无意,飘到了苏三省面前。

  苏三省无意间向下一瞥,整个人僵在了椅子上。

  上面是一张程月亮的照片,照片上的月亮手脚被扣上镣铐,那双像星星一样闪亮的眼睛暗淡无神,整个人就像行将枯萎的玫瑰。

  那个一直笑着的程月亮,不见了。

  他弯腰将报纸捡起来,手指微微地发颤,指尖因用力过度而微微发白。

  “先生,请把这报纸还我。”报童瞧见了他手里的报纸,跑过来讨要。

  苏三省恍然回神,不知何时唇齿间早已蔓延着几丝血腥气,却因蒙着面看起来毫无异样。

  他掀开眼皮向上看了一眼那报童,眼神不怎么凌厉却淬着毒,愣是把报童吓出一身汗。

  “不用找了。”一枚铜元被扔在了桌子上,报童怯怯地上前拿过来,再一错神那人早已消失茫茫人海间。

  仿佛从未出现过般。

  17.

  陈深眼前的电话响了响。他接起来,不出意料地听见了那极沉的声音:“你们到底想要什么?”

  陈深志得意满地勾了勾唇角,故作讶异:“苏队长这可是冤枉我了,毕竟程月亮通的这个共,可是你啊。”

  “……你们要我的命?”

  “苏队长真是聪明人,那……”陈深话没说完就被苏三省打断:“可以。”

  “可以,但是你要确保他会安全无恙。”

  “这是自然,毕竟通共是一场误会。那后天下午一点,你之前也处理过犯人,地点在哪你知道。”陈深在得到回复后挂下了电话,出去敲开了毕忠良的门。

  18.

  转瞬即逝的阳光被乌云笼罩,来不及收回的阳光摔得支离破碎,被席来的乌鸦群叼走装饰在自己的眼珠上,白日里泛着幽幽的光。

  陈深带的人埋伏下来,自己亲自携着程月亮走到了早已站在这儿的苏三省面前。苏三省听到脚步声抬起头,看到程月亮的那一刹瞳孔微缩。

  “月亮瘦了。”他恍惚想着,这么长时间因四处躲藏而滋生出的麻木在这一刻分崩离析,他只感觉到自己的心口裂开了一点留了点血。不多,只有一点,却痛彻心扉。

  陈深把架在程月亮额前的枪对准苏三省,笑了笑:“苏队长,就为了这个人,值么?”

  苏三省并不理会他。他的眼神始终钉在程月亮身上,一刻也不离开。

  “别怕,你很快就能回去了。”苏三省冲着程月亮做了几个口型,眉眼温柔。

  程月亮看懂了他的口型,不再那么害怕了,却感觉很苦。

  就好像有什么穷尽毕生想抓住的人最终却又要失去了。

  等等,又……

  一声极响的枪声,和程月亮脑子里出现刀出鞘的声音重合在一起,他下意识挣开陈深的禁锢,伸手接住了那个尚温热的身体,沾了满手鲜血。

  “殿下,属下在,且安心睡吧。”

  “陛下,属下可护送您离开,就算拼了属下这条命,也定要保您安然无恙。”

  原来从始至终,都是他在陪着我……

  陈深枪口的烟尚未散去,就见程月亮不知发了什么疯转过身来左胸口抵上去,陈深下意识扣动了扳机。

  枝上栖着的乌鸦盘旋而起,唱起了最后的哀歌。

  苏三省被程月亮抱在怀里,程月亮喃喃道:“酋儿啊,黄泉路上,你等一等我可好?”

  闭上了眼。一滴晶莹的泪折射着极绚烂的光,落在苏三省的眼尾。

  19.

  陆离被电话铃声惊醒,却察觉自己的眼尾有几分湿润。他试着捋了捋自己的梦,却因太过凌乱和破碎而放弃。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,陆离伸长手接了电话放在耳边:“喂……又有案子?好,我马上过去。”挂了电话,他彻底清醒过来,记忆里本深刻的梦境逐渐浅淡至消散。陆离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房间和自己,叼着小摊上的煎饼出了门。

  20.

  “什么情况?”陆离到了现场,翻过警戒带走过来问郑世杰。

  郑世杰见队长来了,像找到了主心骨:“师哥你可算来了。今儿一大早,这个环保工人来报案,说酒吧的垃圾桶里有包碎尸。刚已经让老石在看了。”

  陆离点了点头:“嗯,如果酒吧老板回来喊我一下。”说完便让他去询问报案人,自己接过手套戴上走到老石身边:“老石,怎么样?”

  “什么都没缺,拼得起来,可以确认死者身份。”老石看了看碎尸块,答道。

  “行,那待会儿你带回去做尸检,然后找温妙龄查找死者基本信息。”陆离撂下这句话,自己转身钻进了酒吧。

  21.

  池震老远就看到了自家酒吧门口拉起了明晃晃的警戒线,揣着满心猜测走过去,故作轻松地扒在警戒线上喊了一句郑世杰:“那位警官,我是这儿的老板,发生了什么事情么?”

  郑世杰听见声音,想起师哥的嘱咐,回头冲酒吧里面喊了一句:“师哥!酒吧老板回来了!”

  陆离正在里面看案发现场,闻言起身摘了手套走出来,向周围扫了一眼,看到不远处树下大喇喇坐着个人,一身印花衬衫,只扣了几个扣,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。

  陆离走过去冲那人扬了扬头:“你就是酒吧老板?叫什么?”

  22.

  池震低着头面无表情,嘴角紧绷着。帐做得一直都很“清白”,应该不会因为这事出来,看这围起来的警戒线,大概是死人了……万一是自己人做的呢?

  他正想着,忽然听见头上传来声音,撑起一抹笑抬头,在视线碰撞到陆离的那一瞬间,他感觉有人往自己心口上开了一枪。

  

  剧痛瞬间摄住了他的心脏。池震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笑容摔碎在了地上,他摔倒在地,浑身蜷缩着,脑海里本该被抹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。

  

  他看见了高酋于他睡梦之时那带着无比虔诚与深恋的一吻,也回首瞧见了苏三省那永远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,那一点一滴不断溶化为他抵消了苦痛。

  

  池震于恍惚间睁开眼睛,眼前伸过一只手:“你怎么了?没事吧?”他下意识地死命握住,直到感受到那人微凉的体温后,才如梦方醒。

  

  “谢谢,没事,刚刚心悸犯了。”池震借力起来松开手掩饰道。

  

  陆离虽然觉得奇怪,但也没问多问什么。他打开笔准备记录信息:“名字叫什么?”

  

  池震深深地看着他,眼里含着一抹笑,嘴边的痣被勾了起来:“我叫池震。池是金鳞岂是池中物的池,震是——”

  

  震是曾在良辰吉日下雨时遇见你,三生有幸的我。

  

  第一世你跪了我一世,也护了我一世;第二世你坏了一辈子,却也只对我好了一辈子。

  

  那么今生,不知我可否有幸并肩站在你身旁,用我身躯护你一次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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